扶山枝(中)
我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滚。
眼前的画面一会儿变成君少离深冷的眉眼,一会儿又变成他抛过来剑,挡开毒箭,自己拦在太子身前。
「啊——」

最后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腾地起身。
离刺杀事件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太子没出过门,有流言传出他受了重伤,下不了榻。
不过让我心烦意乱的,是我感觉我欠了君少离一个人情。
他当时替我挨了一剑,我看着那个伤口都觉得疼,君少离嘴上不说,但肯定也不好受。
我总不能白白让人家救我一命。
思及此,我穿鞋子走下床,来到门口,欲要打开门闩,又开始踌躇。
这恩情,怎么还才好啊?
我一直跟他命中犯冲,如今突然要感谢他,还挺难为情的……
「唉。」
犹豫了许久,我耷拉着脑袋翻出相府,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对了,他或许有一些新奇的玩意和主意。
我兴冲冲赶到长乐坊旁的墙角处,探出身子,向蹲在门口,一脸愁思望天的胡汉三招了招手。
「姑奶奶?」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站起身走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露出和蔼的笑容:「胡兄弟,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能用来慰问替你受伤的合作伙伴?」
胡汉三更加狐疑:「你当我是万能的啊?」
我讨好道:「帮帮我呗。」
「男的女的?」
「男的。」
胡汉三打量了我一会儿,迟疑道:「…… 螺蛳粉?」
我啧了一声,使劲拍了下他的头,「那种臭臭的东西不知道你从哪搞来的呢,我拿去慰问人家,估计要被当成叫花子撵出去!」
胡汉三瞪大眼睛,「螺蛳粉那样好吃的东西,你们古人……」
他戛然失了声,摆摆手道:「没有没有,还人情的话,自己动手不是更有诚意?男子不都喜欢贤惠点的女子吗?」
「我可不贤惠。」
我撇嘴,看见胡汉三情绪低落,好奇道:「胡汉三,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胡汉三叹了口气:「我在这世间流浪,无处可归,有点想家了。」
我有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家可归,太可怜了。
我寻思着我得为他做点什么,突然一个地名划过脑海。
「对了,你可以去宛平县的白云寺找般若大师,他应该愿意收留你。」
「他是个神棍?」胡汉三猛然抬眸,念念有词道,「或许我有希望回去呢。」
没等我明白他的话,他一溜烟跑远了。
我愣了半晌,毫无收获地回府。
坐在桌边,我思量着胡汉三说的「贤惠」,半晌后,拿出一张画纸铺在桌边上,吩咐丫鬟给我磨墨。
磨好墨,我拿着笔,在纸上画起了草图。
不是要贤惠吗?那我给他绣个香囊,亲自画草图,够贤惠了吧?
一会儿后,纸上的图案成形。
我拿起画纸,欣赏了一番,满意点头。
不错,有个山,山上还有树,枝叶繁茂,画风迷人,简单大方。
把我亲手画的这个图案绣在香囊上,如此用心,如此贤惠,君少离敢嫌弃,我就弄死他!
9
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入秋了。
太子大抵是受了重伤,至今没能出门,老老实实养着。但其他皇子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一个个都忙着拉拢朝臣,让京城气氛变得风云莫测。
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
我懒懒地摆弄着手里绣了一半的香囊,看向窗外。
说起来,秋闱将至,最近有一大批赶考生涌入京城,有些学子有门路,可以拜访到京城的大儒。
同时也是其他党派浑水摸鱼,暗地里走动的好时候。
「小姐,老爷叫你去书房。」门口响起丫鬟的声音。
「来了。」我把香囊收好,起身去往书房。
书房里,我爹正坐在桌边,垂着眸不知道想什么。
「爹。」我走到他面前,站定。
「扶鹤,」我爹掀起眼皮看向我,目光带着审视,「你前阵子是不是跟九皇子走得近?」
君少离行九。
「我最近没有跟他来往。」
「我说之前。」我爹沉声道,「你从小就与他交往甚密,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心里有点不高兴,冷道:「是又怎样?」
我爹寒声道:「我命令你,以后少跟他接触。」
我惊怒道:「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我爹狠狠敲了下桌面,「他如此优秀却排行最小,皇位无论如何都与他无关。最近皇上身体愈发不好,几个皇子夺嫡正盛,你现在凑上去,我们孟家几百口人都要被拉上九皇子的船!到时候一个赌错了,整个家族都将倾覆,你担负得起?!」
书房一静。
我沉默了下,开口:「爹,其实你也清楚,孟家不能就这样一直保持中立下去,不是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谁不想拉拢?
但是,如果谁都得不到,那孟家面临的只有被毁灭。
「可是…… 风险太大了。」我爹神态凝重。
「皇上不是那种立长不立贤的人。」我轻声道,「九皇子才最有可能继承大统啊,爹,我们该站队了。」
我爹沉默了很久,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让我再想想吧,可惜你姐姐不在,要不然就能……」
他突地住了嘴,轻咳一声。
我看着他不自然的神色,讥诮地扯扯唇角,转身大步离开。
那句没说完的话,就是,要不然就可以牺牲掉我了。我已经将近十三岁了,可以用来当联姻的棋子了。
可惜现在就我一个嫡女,不能轻易用来当孟家富贵路上的工具。
我回到屋内,再没心情绣香囊。我走到床边的橱柜旁,摸出钥匙,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练字本。
当时我还小,因为不小心抠掉了君少离马车上一块水晶琉璃,匆匆逃回家,被君少离派来的燕归追到丞相府,向我讨要赔金。
我逃到了孟晚吟的屋里。
当时她正在对着练字本失神,上面写满了太子的名字。
她刚回过神,燕归就追到了屋外,站在窗边,出于男女礼节他没有进来,只是扫了一眼练字本,就硬邦邦地对我道:「孟小姐,赔钱。」
我躲在孟晚吟身后,最后还是孟晚吟出面,打发走了燕归。
燕归走后,她又继续开始练字。
看到我闲着,她说:「扶鹤呀,你一定要努力,好好学一切能学的东西,给自己加大价值砝码,这样孟家用到咱们这颗棋子的时候,咱们自己就有足够谈判的权力,让他们牺牲你都舍不得。」
我懵懵懂懂地听着,不明白什么意思。
思绪回神,我拿起抽屉的练字本,翻开,在写满太子名字的那一页上,停顿了下,再往后翻,看到夹着的一枚柳叶。
孟晚吟最喜欢用柳叶吹小曲。
怔了片刻,我把练字本放回去,然后把抽屉锁上。
是夜。
我换了身夜行衣,翻出相府,偷偷往安置在宫外的太子府而去。
京城少部分人知道太子受重伤,所以不住东宫,住在宫外的太子府养伤。
既然皇权争夺开始激烈,那我也是时候探探太子府的情况了。
夜里京城街上有来来回回巡逻的禁卫军,我躲在一个小巷子里,小心避开他们,猛地蹿了出去。
太子府还差一条街的距离,但是禁卫军的巡逻密度已经加强了一倍。
我蹿到了一棵树后面,看着几乎毫无缝隙的禁卫军,咬咬牙准备赌一赌。
三,二,一。
我从树后面挪到了旁边的墙沿处,灵活地奔向对面的石墩子。
刚走过去的禁卫军的最后一个人咦了一声,犹豫着准备侧头看看。
我额头有冷汗滴下。
正在想我该不会被发现吧,旁边就有个人伸出胳膊,吃力地把我拽到墙角的暗影里。
那个禁卫军正好扭过头,一看身后没有人,又继续去巡逻。
我松了口气,扭头看向旁边的人。
是一个个头跟我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长得细皮嫩肉的,乌玛瑙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某种沉静,琼鼻樱唇,精致好看。
如果不是他一身秋闱赶考生的打扮,我差点就把他认成女孩子了。
此时朦胧夜色里,他正灼灼地盯着我。
我友好地笑笑,压低声音道:「谢谢公子帮了我,你是……」
他也压低了声音,冲我笑了笑,看起来雅致温和,「 我叫沈清轩,姑娘不用谢。我家在后面,我正好有急事出门,路过这里看到你差点被发现,就顺手拉了你一把。」
我感激道:「那你家在哪?我有时间一定上门道谢。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要被捉去京兆府了,我爹知道了,一定会打死我。」
「我家在这墙后面很远、很偏僻的一个种满柳树的小院里。」他浅浅笑道,「你不用特意来谢我,举手之劳而已。」
我有点不好意思,在身上翻了翻,找到了几两碎银,遂塞到沈清轩手里,强迫他收下,「那作为感谢,这些银两你拿去傍身。」
这沈清轩从小肯定没吃好,骨节纤小,一双手都不像是正常年纪的少年的手。
他抿了下唇,收下了碎银,「那谢谢了,不知姑娘叫……?」
「我叫孟扶鹤。如果有需要,你可以到孟府找我。」
我跟他摆摆手,继续向太子府而去。
费了老大工夫潜进太子府,我摸到主院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掀起瓦片往下看。
太子正躺在榻上,身上多处地方缠着纱布,侧头看着面前的黑衣侍卫鼓捣着什么东西。
黑衣侍卫手上拿着一个不足掌心大的小布包,里面盛着微黄色粉末。他正小心翼翼地把粉末装好,用布包包裹起来。
「这可要小心点装好了。」太子低声道,「如今他们一个个对本宫的位置虎视眈眈,早知道就不该只带一个侍卫去孟晚吟的葬地。这一身伤也不知谁弄的,反正老九可能性最大。哪怕对不起父皇,本宫也不能再等了!」
我心里一跳,又把身子凑低了些。
侍卫把包裹好的布包恭恭敬敬交给太子,「太子殿下,办大事者就该狠下心肠,不该心软拖沓,相信到时候…… 皇上就算地下有知,也能理解您的。」
他这是要弑杀天子?!
我没忍住,手里一个哆嗦。
一道轻微的摩擦声,在影影绰绰的夜空里响起。
「谁?!」太子猛地抬头,厉声道。
我放回瓦片,毫不犹豫地起身,向着旁边墙院上一棵常青树奔去。
黑衣侍卫立刻向门外冲来。
我看着还差一点距离的树干,心里一沉,正想着我要是被发现该怎么脱身,面前就突然闪出一道黑影,捞住我的腰身往里面拽去。
下一秒,我隐入常青树的枝叶暗影里。
黑衣侍卫跑出来搜寻一圈,咦了一声。
「喵。」
一只黑猫轻盈地跃上屋顶,懒懒地趴在我掀屋顶的地方。
黑衣侍卫了然,走进去对榻上的太子道:「是一只黑猫。」
「罢了,是本宫多心了。」太子的声音隐隐从屋里传来,「商议好万全的计划,找时间本宫会安排宫里的眼线执行。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听到没?」
「属下明白。」
我蹲在一个树杈上,动了动被人环住的腰,扭头朝身后看去。
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深深地盯着我。
我看向旁边,是依旧冷着一张脸的燕归。
原来刚才是君少离揽着我的腰,把我捞回树上。
看他现在的模样,他腹部的伤口估计已经好了。
我感觉腰上有点痒,又动了一下,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膝盖,只得僵硬在这,不太自在地对身后的君少离道:「你们居然也在。」
君少离似笑非笑,「下次偷听记得手脚放轻点。另外,你爬屋顶的姿势真的太丑了。」
我脸一热,下意识就想一巴掌呼过去,「你!」
他一用力,把我整个人拉在怀里箍住。
我的头撞在他胸膛上,动弹不得。
「掉下去了我可不捞你。」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上,低沉的嗓音没什么波澜起伏,「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能潜进来就是奇迹了,想独自出去不被发现,你尽管试试。」
燕归冷淡的声音响起,「碰到她真是太麻烦了,主子您确定带一个累赘?」
「总不能丢了吧。」
君少离一只手托住我的腿弯,另一只放在我腰上的手按住我的背,把我整个人像麻袋一样扛在肩膀上,提气向太子府外奔去。
「你……」我气结,蹬了蹬腿,却又被他摁住,只能狠狠捶了下他的背。
这屁股朝天的姿势也太不雅观了!
身后的燕归跟着君少离飞檐走壁,一双清凌的眼眸十足漠然。
我越发感觉窘迫。
君少离出了太子府的范围后,来到一个小胡同里,我开始挣扎扑腾,「把我放下!」
他慢悠悠把我放在地上,双臂环胸,淡道:「刚刚你自己来没受伤吧?」
我翻白眼:「你别小瞧我。」
「你别自恋。」他嗤笑,「我是怕你给我带来麻烦。」
就知道这人对我不会这么好。
我默了一瞬,盯着他冷道:「君少离,我一定要他死。」
沉沉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映衬着银白的月色,在胡同的斑驳墙壁上折射下一片光暗交替的深影,散散漫漫地落在君少离俊美深沉的脸上。
他眼眸深了些许,长长睫毛轻颤了颤,眸光复杂,一时间没说话。
旁边一直沉默着的燕归突然抬起眸,冷冽的视线投向我。
「想让他死的不止你一个。」
他冰冷的语气,在小胡同里酝酿出深埋的恨意。
我转身往外走,走到胡同口处转身跟君少离摆摆手,然后看了燕归一眼,扭过头去,背对着他们仰望天上的明月。
「他杀了我姐姐,我绝不饶他。」
京城有极少数的权贵知道,当年坠湖的女子是我姐姐,他们会感慨太子殿下真幸运,感慨孟家嫡长女命不好。
但几乎无人知晓的是,孟晚吟根本不是落水死的。
她是被君少翊毒死的。
10
皇子们的争夺战,在深冬到来之际稍微有了些缓和。
落日西斜,我听着窗外的爆竹声,目光落在院子里喜庆的装饰上,终于意识到明天就要过年了。
我马上十三岁了。
想到今晚要吃年夜饭,我从床头拿出我扎了手指头好几针才绣好的香囊,在上面的图案上摩挲了片刻,把香囊揣进怀里,偷偷溜出了丞相府。
九皇子府门口,君少离正要上马车,去皇宫赴宴。
「等等。」我赶紧跑过去,「你跟我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君少离挑了下眉,跟燕归和车夫打了个招呼,跟随我走到远远的无人的地方。
「就是,那个……」被他有点玩味的目光盯着,我突然尴尬起来。
怀里的香囊好像格外烫人。
「有事要请我帮忙?」君少离扯了下唇,「难得见你这么婆妈。」
「哎呀,不是。」我咬了下唇,掏出香囊一把塞进他怀里,「之前你不是替我受伤了嘛,作为感谢,我绣了个香囊给你。」
君少离愣了下。
「你要是不想要就给我!」我作势要抢回来。
君少离一扬手,把香囊拿到我够不到的地方把玩,当他目光落在上面的图案上时,视线一顿,然后似笑非笑地看向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懒懒地道:「真丑。」
我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唇,「您将就着点吧。」
君少离垂下眸,目光落在我的手指上,突然一把捞起我的手,我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就被他握住。
「你要干吗?!」我吓了一跳。
「不干什么。」他看了看我的指腹,对我淡淡道,「看你有多笨,被扎了多少针。」
「你说句人话能难受死吗?」我气呼呼地抽回手。
「这不是人话吗?」君少离随意地把香囊往怀里一放,没什么感情地道,「不会绣花就别绣,反正我也不太喜欢这种东西。」
「知道了!」
我感觉再聊下去又要跟他杠起来,于是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
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喂,小朋友,新年快乐。」
我脚步一顿,回头看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笑道:「新年快乐。另外,帮我郑重地告诉燕归,新年一定要快快乐乐的,以后不要对我冷淡,不然我会伤心的。」
君少离的眼眸淡了几分。
我哼着小曲,优哉游哉地回了相府。
日暮斜阳烟色下,年夜饭慢慢被摆满桌子。
我刚来到吃宴的圆桌旁,就见我爹从桌边走出来,外面一个相府侍卫等在那,我爹出去后,他们走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起了事情。
吃宴的厅堂热闹喜庆,丫鬟都在高兴地忙活,我的几个庶姐坐在旁桌悄悄照镜子,我坐在圆桌旁,盯着面前的饭菜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看向外面嘀嘀咕咕的那两个身影。
远远地,我看到我爹神色愈发严肃。
很快人都到齐了,因为我爹还没来,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不敢动筷。
「既然爹还没来,那我先回去更衣了。」我笑了下,起身离开。
走出院子,我脚步一转,从一条小道接近我爹,前方是一片竹林,遮挡住了我的身形。我走到竹林后停住,侧耳倾听。
「此事可属实?」这是我爹的声音。
侍卫低声回道:「千真万确。」
长久的沉默后,我爹压低声音道:「皇上中了剧毒这件事,既然宫里瞒下了消息,那你就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听懂没?」
「属下明白。」
我悄悄回去,坦然自若地坐下。
一炷香后,我爹面色沉沉地走进来,面上努力维持喜庆:「今晚是年夜饭,大家莫要拘束,可以开始了。」
大伙互相看了看,小心地应下。
他这脸色着实让人放松不下来。
见他动了筷子,其他人也纷纷吃了起来,没人没有眼色地去问方才他怎么了。
我垂眸用膳,心里给太子比了个大拇指。
果真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狠人,居然对自己爹也下得去手。
只不过,今晚只怕是难以太平了。
吃完年夜饭,夜幕已经有繁星点缀。
我回到屋子,把之前在胡汉三那里花重金买来的瓷瓶握在手心。
是时候出手了。
子夜。
太子府突然大火燃起,上空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我躺在床上,猛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换了身夜行衣,拿了捆粗绳,往太子府奔去。
丞相府混乱了起来。
我趁乱翻出后墙,来到大街上。街上已经有行人神色匆匆地出来,甚至还有人带着金银细软逃命。
赶到太子府门口,我发现太子府更加混乱不堪。各方人马派来了眼线,不知隐藏在哪个角落里。谁也没管对方是谁,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一次都想弄死太子,所以大家都是自己人。
我往门口靠近了几步,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拿一个帕子掩住口鼻,我咬牙冒着热浪翻墙潜了进去。
太子府内,下人和侍卫步履匆匆,而主屋的方向火燃得最大,小厮们拎着一桶桶水从我面前经过,忙着救火,根本来不及看一看府里有没有外人进来。
君少离这一把火放得真不错。
我沿着暗影,小心地摸到了主屋外。隔着墙壁,我能感受到里面烫人的热量。
旁边突然有一个大手拉住我的胳膊。
我心里一跳,扭头看去。
一身黑衣的君少离躲在旁边的拐角处,沉着脸对我摇摇头。
他压抑着声音道:「我在外面刚拦住太子的侍卫,就看见你差点冲进去。孟扶鹤,你要去做什么?」
「放开我。」我甩了下胳膊,「我要亲自去问一些东西。而且,这火可能烧不死他,我得给他加点料。」
君少离摇摇头,「太危险了。」
我恨铁不成钢:「不是还有你吗?」
他一愣,我趁机抽回手臂,溜到一处没被火焰完全覆盖住的窗子下,掂量了下身手,迅速翻了进去。
屋内,火舌一阵阵席卷而来,有几次差点烧到我身上。
榻上的太子正神情扭曲地试着起身,无奈上次被燕归和君少离伤得太重,他根本起不来。
我避开屋内的火,一步步走到榻边。
太子一愣,抬眸看到我,辨认了几秒,狂喜道:「孟扶鹤?终于有人来了,快,快扶本宫出去!」
我看了他几秒,突然就笑了:「君少翊,你还记得孟晚吟吗?」
他一愣,眼神明显开始闪躲。
我走近一步,垂眸盯着他:「君少翊,三年前那次游湖,你对得起她吗?」
君少翊脸色一沉,「你不是来救本宫的,来人!来人!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冷笑,猛地擒住他的手腕,拿出绳子捆住,然后同样绑住他的脚。
太子怒气冲冲地瞪着我,无奈伤势重,只能任我动手,「你放开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出声。
屋内的火焰愈演愈烈。
他喊了一会儿,见没人进来,意识到府里的侍卫已经被控制住,只能隐忍道:「当初跟你姐姐游湖,你姐姐还吹了小曲,我们相处甚欢。最后她意外落水我也没想到,你还想知道什么?」
「意外?」我冷笑,「其他几个皇子买通了当时跟在你身边的小厮,让他在你舟上的茶盏里下毒,然后把事情推到孟晚吟身上,让她当替死鬼。谁知道你发现了茶盏有毒,明明有多种脱身方法,你却因为想把那几个皇子反咬一口,所以决定不打草惊蛇,就把有毒的茶盏放在了我姐姐面前。」
我一口气说完,猛地掐住他的脖子,「狗东西,是你直接害死了我姐姐!」
过去的三年,我砸了多少银子,跑了多少地方,就为了查清楚一个真相。
太子明明可以直接说出来茶有毒,也可以把茶泼掉,只因为如果我姐姐死了,他就有理由对那几个搞事的皇子动手了,所以他面不改色地把茶水喂给孟晚吟,偏偏孟晚吟对此毫不知情,硬生生被毒死沉湖!
我手用力,把他掐得面色发青,「他们都说你无辜,可我姐姐呢?她何尝不无辜!」
太子咳了几声,嘶哑道:「我就是怕死,我就是贪心,我就是冷血,所以让孟晚吟替我死,那是她的荣幸,你管得着吗?」
「荣幸?」我冷笑一声,打开瓷瓶的盖子,凑到他嘴边,「知道这是什么吗?是跟当初一模一样的毒。」
太子面色猛地变得惨白,「不要,不要!」
我扣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把里面的三滴剧毒倒了进去。
「你去给她陪葬吧,狗东西。」
太子吞咽下去了剧毒,捂着脖子一个劲地咳,但没几秒,他就开始七窍流血,口吐白沫,身子也开始控制不住地抖。
看着他的惨状,我心知他必死无疑,就把捆住他手脚的绳索解开揣进怀里,迎着满屋的滚热,向门口冲了过去。
门口,我刚一出去,燕归就迎面过来。
他寒声道:「君少翊呢?」
我扯了下唇角,「被我毒死了。那毒无法查出来,最后的结果只会是太子葬身火海。」
就像当初的孟晚吟一样,查出来的结果只是坠湖而死。
燕归抿了抿唇,往屋子里奔去。
我惊道:「你干什么?」
他已经进了里面,声音遥遥回道:「再补几刀。」
我看着他卷入火里的背影,心中的情绪沉浮不定。
太子虽然死了,但我心中清楚,我姐姐的事还没结束呢。
「孟扶鹤!」君少离从暗影里赶了过来,搂住我的腰就往外跑,「父皇马上就派人来了,我们快脱身。」
我被他抱在怀里后才反应过来,看着身后被大火卷起来的主屋,忙捶了捶他的背,挣扎道:「不行!燕归还在里面,我不能抛弃我相中的人!」
君少离闷哼一声,顿了顿,声音微凉:「这么关心燕归?」
我点头,「怎么了?刚才你受伤了?」
君少离默了一瞬,揉了揉背,声音淡淡,不喜不怒,「他身手好,逃得掉,不用担心。」
我这才放了心,乖乖被君少离带着离开太子府。
君少离来到太子府外一个高坡上,把我放在树干后面,指了指前方,「怎么还有人想进去?」
我抬眸看去,就见几个月前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沈清轩,一副赶考生的打扮,在太子府外徘徊。
我一愣,丢下君少离就冲着沈清轩跑了过去。
沈清轩还在朝里面张望,我一把扯住他的手腕,往高坡上走,「别进去,里面太危险。」
这个沈清轩眼睛澄澈,我一开始能感受到,他是个心思干净澄明的好人。眼下秋闱已过,他还留在京城,肯定是有事要做,他毕竟帮过我,我不能看着他被即将到来的皇帝的人抓走。
他先是挣扎了下,看到是我怔了怔,「怎么是你?」
我扶着他的腰,把他带到了高坡上,「是我。」
盯着沈清轩的脸,我打量了几眼,把手从他腰上移开。
纤纤一握,身姿窈窕。
竟是个女子。
沈清轩歉意地笑道:「谢谢你救了我,要不然我可能就要被禁卫军抓走了。」
君少离看向我,「这是谁?」
我答道:「沈清轩。上次我去探查太子府的路上,差点被发现抓到牢里,幸亏是他拉了我一把。」
沈清轩跟君少离行了一礼,然后就看向了太子府的方向,微微失神,「太子死了啊……」
远处,一个黑影奔了过来。
燕归在君少离身后站定,看到一身布衣的沈清轩,愣了愣,「这是谁?」
我又解释了一遍。
燕归看了他好几眼,最终没说话。
沈清轩终于从太子府方向收回目光,看到燕归时眸光一闪。
「孟小姐,这是……?」
没等我说话,燕归就上前一步,冷冽的眸子淡淡低垂,颔首轻声。
「在下尉燕归。」
11
大梁的太子殿下,于除夕夜那晚葬身火海。
我胸口憋着的一口气,顿时散了大半。
新的一年到了。
经过几个月的皇子争夺,最后龙体抱恙的皇帝册封九皇子为太子,普天同庆。
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后,毫不意外。
窗外天气雾蒙蒙的,春雨淅淅沥沥,打湿青石板。
又是一年的清明雨。
最近君少离忙着太子的册封大典,燕归又是一副不肯让我接近的模样……
我想了想,决定去找胡汉三聊聊人生。
等微雨停歇,我翻墙出府,踏着湿漉漉的气息走到长乐坊门口,见到这里空无一人。
看来胡汉三又去找般若大师了,最近他们走得很近。
我走近,看到一直被胡汉三垫在屁股底下坐着的小册子随意地放在长乐坊屋檐下,看起来又旧又破。
弯腰,我捡起小册子,翻了一下。
里面有不少我没听说过的大儒写的诗。
这是胡汉三的诗词小册子,上面有很多简易的字,我小时候翻看过,能勉强辨认出诗词的意思,当时便惊为天人,还拿去给君少离和我姐姐看。
我顺手把诗词册子揣进袖口里,百无聊赖地在街上溜达起来。
清明雨刚歇,街上行人颇少,偶有一两人轻声细语从身旁经过,带走一丝烟火气。
脑袋放空了一会儿,我走着走着,停在一个大门前。回过神来,我抬眸一看,不由得呆住。
我怎么来到君少离府邸门口了?
君少离肯定忙着太子的事,不在府里。
我抬脚离开,慢悠悠地往前走,沿着路来到旧太子府邸。府邸外墙都被烧得墙灰脱落,府中荒凉,一块块的斑驳痕迹能反映出昔日的辉煌。
我四处看了看,瞄见之前沈清轩把我拉去躲藏的长墙。
对哦,沈清轩最近在干吗呢?
我拐了个弯,沿着长墙往后面荒僻的地方去。
这个方向远离京城中心,我走了颇久,直到路边的景物越来越荒凉,四周毫无人烟,才来到一个能勉强住人的荒废小院。
小院年久失修,大门都关不严实,呼呼呼地漏风。
我心思一动,蹑手蹑脚走近,扒着门缝往里看。
小院里也是一片荒凉,比较多的绿植就是后墙处大片的柳树。虽然简陋,但院子被收拾得很干净。
沈清轩正坐在房里,临着窗子披散头发,拿着小梳子梳着。她房间的窗子有等于无,我轻易便看到了她面前一个妆奁盒里,放着一支可怜的女子发簪。
果然。
我敲了敲门。
透过门缝和窗子,我瞧见沈清轩手一抖,忙把妆奁盒和女子佩戴的东西收起来,然后束起头发,走过来开门。
「呀,是扶鹤。」她打开门,轻轻弯唇,眸里盛着点点亮光,「你主动找我了。」
「是啊。」我懒懒地进去,走到角落的石桌旁,撩开垂下来的柳枝,坐在石凳上,撑起脸颊,歪头看着她,「一个女子,扮成男子模样,孤身来到京城,挺辛苦的吧?偏偏直觉告诉我,你什么目的都没有,这就很奇怪了。」
沈清轩一愣,也坐在石桌旁,抬手解开头发。
青丝如瀑,倾泻而下。
她浅浅笑道:「没想到被你发现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看了看房间寒碜的布置,又看了看她安静含笑的脸,叹气:「有苦衷?」
「也不算是。」沈清轩摇摇头,摘了片头顶的柳叶在手里摆弄,「我本是外边偏僻地方的农家女,父母皆亡,留我一人在世。趁上次秋闱学子较多,城门口检查不严格,我就扮作男子打扮,方便来京城谋个生路。」
也是个可怜人。
我想了半晌,只得拍拍她的肩膀,「有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
沈清轩微笑:「没关系的,我有本事养活自己。」
见她执着,我也不多说,与她聊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沈清轩站起身送了送我,「扶鹤有空可以常来呀。」
我点点头,正要走出大门,又回头看向她,问道:「对了,你真名叫什么?」
沈清轩浅浅含笑的眸子里漾起层层涟漪,她轻轻颔首,垂下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眸。
我远远瞧着,竟隐隐感觉到大家族养的深闺小姐的婉约雅致。
「清轩。」她睫毛微颤,轻声细语,「我唤作清轩。」
12
夏日蝉鸣声声响。
上门找了君少离几次后,他都忙到没待在府里。燕归也被他带走,让我无缘得见。眼看烈日当空,我也懒得去九皇子府了,每日除了吃喝睡和找清轩玩,就是派人打听燕归回没回来。
千篇一律的回答,燕归很忙。
我咬着冰葡萄,躺床上翻看胡汉三的诗词册子,就见小丫鬟一脸高兴地走进来:「小姐,大喜事!老爷要给您相看人家啦!他让您快快打扮一下,躲在前院大堂的屏风后面,待会儿就有媒婆上门!」
「什么?!」我腾地起身,嘴里的冰葡萄骨碌骨碌滚在地上,「媒婆?给我?相看人家?」
这可使不得!
小丫鬟依然是喜气洋洋,「小姐您不用动,婢子来给您梳头!」
「停停停!」我急忙躲开她的爪子,手脚并用地穿好靴子走出屋子,「你就说我…… 说我掉在茅坑里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反正你看着办,让他打发走媒婆。」
「哎,小姐——」
我一溜烟蹿出了相府,急急忙忙来到九皇子府。
君少离成为太子,主张勤俭避奢,就没再另修新的太子府。东宫一时半会儿翻修不好,他就仍然住在九皇子府。
门口小厮见到我,说今日太子正好在府里,然后自来熟地给我打开门。
我松口气,直奔主屋而去。
走到院门口,燕归刚巧从里面出来。
我急匆匆要进去,没想到燕归竟然主动拦住我,「孟扶鹤,那个沈清轩不是男子吧?」
我一愣,看着他清凌凌的眼眸,讶然:「你怎么知道?」
燕归瞥我一眼,「我不像你。还有,她住在哪?」
「住在京城一个种满柳树的荒僻小院,沿着旧太子府往城外的方向走就能看到。」我怀疑地上下扫视他,「你问这个作甚?」
燕归淡淡道:「想拜访一下而已。」
我追问:「你难道有兴趣?」
「是。」
他的这声是,说得干脆直接,让我一时间怔住。
见我没话说,燕归抬脚准备离开。
「花心。」我撇头瞪他一眼,掩去眸底的考量,大步往君少离院子里走去。
走到主屋门外,我大咧咧推开门,没看见人。走到屏风后的隔间里,我看见一个穿着鎏金滚边黑色锦衣的背影,正站在窗子前,目光看着外面。
「君少离,我摊到大事了!我爹他……」
我走到他身旁,一边说话,一边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当我透过窗子,看到院子里的景物一览无余时,噎了一下。
君少离淡淡收回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眸中的琥珀色变幻不定,「你方才跟燕归说什么呢?」
我莫名小声:「没什么,就是他发现清轩是个女子,问我她住哪。」
君少离点点头,提步走到正厅,在主座上坐下,给我倒了杯茶,然后又把松子糕放在我身前,「前阵子父皇频频找我入宫,让你白跑了几趟。今日你来找我,是又遇到麻烦了?」
我下意识反驳,「在你眼里,我恐怕就是麻烦本身。」
说着,我捏起一块松子糕,先递给他,然后给我自己拿了一块。
君少离吃掉松子糕,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嫌弃地看我一眼,方才道:「难道不是吗?」
我深吸一口气,「我爹要给我相看人家了。」
君少离动作一顿,面不改色:「所以?」
我挑起下巴,蛮不讲理:「合作结束了。我要你把燕归给我,最重要的是,他要听我的话,知无不言!」
君少离沉默了半晌,悠悠道:「不给。」
我气结,啪地把松子糕砸向他,「为什么?」
君少离接过我砸过去的糕点,咬了一口,不紧不慢道:「这次合作,我出人出力还保护了你,你却没怎么出力,所以不能算数。」
「你太不讲理了!」我气得咬牙,恶狠狠瞪着他,「说!怎么才能给?」
君少离把松子糕吃完,舔了下唇角,眼眸泛起淡淡笑意:「在你能力范围之内,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磨了半天的牙,恨不得在他的笑脸上瞪出个窟窿,「不许反悔!」
君少离勾唇一笑:「一言为定。」
再也待不下去了,我猛地起身,气冲冲地离开。
走到门口,我扭头,对唇角含笑的君少离讥讽道:「一个不近女色、只好男风的太子,我看你怎么当储君!」
没办法宠幸女人,你迟早凉凉!
君少离笑容微淡,「小孩子少操点心,当心及笄了会长皱纹。」
「你!」我拂袖扭头往外走。
我脚下已经踏出房屋的台阶了,身后突然传来他低沉的嗓音:「扶鹤,等一等。」
我顿住脚步,扭头,看到他起身走进里间,好奇道:「干什么?」
君少离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时手上拿了个东西。
他漫步走到我身后,站在台阶上,把手掌摊开。
金色的发钗,上面一只凤凰栩栩如生,似要翱翔九天。在夏日的骄阳下,整个发钗都闪着金色的光。
我愣住。
——这是一支凤头钗。
我转过身,仰头看着他。
「你虽然还有段时间才到十四岁,但皇子间的阴谋倾轧不断,恐怕我到时候顾不上你。看你一副贫穷的模样,没人送礼物,也没个像样的首饰……」
君少离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神态自若地把凤头钗插进我的发鬓间。
他琥珀色眼眸依旧淡淡,只是微哑的嗓音透露出他内心泛着波澜。
「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13
皇上的身体愈发不行了。
离旧太子死去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我每每去找燕归,都被告知他在沈清轩那里,心里的情绪说不出地复杂。
我爹见我日日逃脱相亲,恨铁不成钢,在他忍受了我一整个夏天加半个秋天的撒泼打闹反抗后,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亲自堵在我屋子门口,面色难看地吼道:「孟扶鹤,你出来!」
「爹……」我小碎步挪出屋子,赔笑,「您找我?」
没等他发问,我抢先开口解释:「那些媒婆看中的人总会莫名其妙出事,可不是我干的!」
我爹太阳穴一跳,面色不太好地领着我走到院子的墙角,看着我低声道:「扶鹤,你知道最近京城的流言吗?」
我一愣,「流言?谁的?」
我爹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九皇子的。」
君少离的流言……
我脑海里一下子就蹦出来最近京城大街小巷都传开的那个消息。
前阵子不知怎么的,不管是酒肆茶楼还是声乐歌坊,反正家家户户都慢慢知晓,九皇子有断袖之癖。
慢慢地,这流言愈演愈烈,也没见君少离出来澄清。
渐渐地就有人说,他实在不适合当储君。目前还不知这流言有没有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见我爹沉沉地盯着我,我刚想说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突然就想起之前我被逼着相亲,逃去君少离那里,临走时他给了我一支凤头钗,然后问了我一句话。
当时尚是灿阳高照的夏日,他抚着我不太整齐的鬓发,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琥珀色眼眸涌动着浪花一般层层叠叠的情绪。
「扶鹤,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当真如外界所说,拼了命地争取皇位,是为了满足我的滔天野心?」
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嫌弃地撵了出去。
抬眸看看我爹,他还在等着我的说法。
如果将之前他的话,跟最近的流言结合一下……
难道君少离要当皇帝,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豢养男宠?!
我被这个想法惊了一跳,急忙对我爹道:「爹,此事万不可妄议,快快忘记它!」
我爹狐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等我说话,他就蹙眉,「若你知晓内情,千万不能隐瞒。我们孟家已经站了九皇子党派,他若出事,我们定然万劫不复。」
我忙不迭地点头。
「老爷,出事啦——」小厮急急忙忙过来,面色焦急,「皇上崩逝了!」
我和我爹都蒙了一瞬。
皇上之前就中了君少翊下的毒,支撑到今天大家其实都有心理准备。
我爹抬脚就往外走,「九皇子和朝臣应该都进宫了,我现在去宫里看看。」
我目送他离去,回到主屋独自思量。
皇帝驾崩,虽然按理来说,一个月后君少离才举行登基大典,但他从今晚到登基,估计都得住在皇宫里了。
想到京城流传的他好男风,我不禁幸灾乐祸起来。
我爹去皇宫,一去就是一个下午。
等到皇宫落匙,夜幕高悬,他才姗姗归来。
我一溜烟跑过去找他,「爹,宫里情况怎么说?」
我爹坐在主屋的座位上,喝了口茶,拧眉,「不太好。由于流言过盛,不少重臣要求换太子。」
「那君…… 太子怎么说?」
我爹叹气:「他说明日答案就可揭晓。」
我愣住:「明日?明日他要搞什么幺蛾子?」
我爹沉默了一会儿,摆手把我往外赶,「天色不早了,此事我再想想,大不了暗地里派人平息流言,你先回去吧,少操心。」
「哦。」
我慢慢走回自己的卧房,坐在床边,思忖了片刻,弯腰打开上锁的抽屉。
里面除了孟晚吟的练字本,又多了个妆奁盒。
我从妆奁盒的最下层,取出君少离送我的凤头钗,轻轻握在掌心。
窗外的月晕落在发钗上,映出淡淡的金银色泽,在瑰丽的夜色下,竟有些流光溢彩。
突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我急忙把凤头钗放回去,抬眸看向窗子,还未来得及从床边站起身,就看见一个墨色锦衣的男子,静静地站在窗子外。
「君少离?」我走到窗边,仰头看着他,「你怎么从宫里出来了?」
君少离垂眸看了我一会儿,声音轻轻地开口:「扶鹤,最近的流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
他眸光加深:「那你还想要燕归吗?」
我默了片刻,微不可察地点头,「要。」
君少离呼吸顿了下,「那你还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一个条件吗?」
我愈发搞不懂君少离什么意思了,瞅着他的脸色道:「记得。」
君少离突然不说话了。
我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夜幕上的银月零零散散地铺满了院子,些许微弱的光亮好像没有重量一般,在他墨黑的头发上织成明暗交替的网,让我一阵恍惚,有点看不清楚这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盛着的是怎样的眸光。
许久后,他开口:「所以,为了能平息流言,干脆……」
他话音一顿,极轻极轻地挑起唇角,俊美深沉的脸上多了些我从没见过的东西。
「让你当皇后玩玩,怎样?」
14
君少离走了很久,我还在窗边发呆。
不是高兴,是后悔。
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我刚刚为什么被他美色迷惑,答应得那么痛快呢?
现在好了吧!把我这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了!
「亏大了啊——」
我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最后郁结于心,一下子从床上弹起,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避开丫鬟翻墙出了府。
同为女子,我要找沈清轩诉诉苦。
一路来到那个荒僻的种满柳树的小院子外,我在朱红的漆脱落的大门上轻叩几下,就听门里传来她的声音,「是扶鹤吗?」
她打开门,见到是我,漂亮的黑眸含笑:「大半夜来找我,就知道是你。」
我丧气地走到石桌旁坐下,「你不知道我刚才发生了多惨的事!」
沈清轩坐在我旁边,好奇:「和九皇子有关?」
我惊呆:「你怎么知道?」
她神秘地笑了笑:「猜的。」
我沮丧道:「为了堵住众臣的悠悠之口,那丫该死地让我进宫当皇后!你说我是不是很惨?余生跟一个好龙阳的人过一辈子。」
沈清轩脸上的笑容不减反增,兴趣盎然:「所以你就因为以后不能再接近尉燕归而愤愤不平?」
我又惊呆,「你连这都猜得到?」
她眨眨眼,「为什么你执意接近燕归呢?」
我对着她浅浅的笑颜沉默了半晌,不经意道:「就是想接近他,想要他呗。」
沈清轩眼眸变得幽暗。她深深地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叹气:「既然你选择进宫,那就好好当九皇子的皇后吧。」
我闷闷地应了声,起身告辞。
走到门口,我扭头看了一眼,见沈清轩从石凳上站起,随手摘了一枚头顶几乎要掉光的柳叶。
现在已接近秋末,夜晚怪凉的,我没有多看,扭头走出大门。
街上空荡荡的,这里过于荒僻,连禁卫军都不来巡视。
我站在门口,对着萧瑟的夜景愣神许久。
其实我姐姐死亡的事,还有后续没完呢。
燕归那般克己守礼的人,软硬不吃,想从他口中挖出来一些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他成了我的侍卫,那回答主子的问题,可就天经地义了。
拢了拢衣襟,我顺着秋日夜晚微凉的风,慢慢踱步。
没走几步,耳畔隐隐传来悠扬悦耳的小曲。
我脚步一停,凝神倾听。
是从沈清轩的院子里传来的用柳叶吹小曲的声音。
我没有转身回去看看,而是驻足在此,闭眸欣赏。
婉约的曲调中夹杂着几丝凄美,基调平缓欢愉,却又带着难以察觉的忧伤。
从这曲子里,我能看到一个穿彩衣的歌女,捧着玉杯,歌尽桃花扇底风……
片刻后,我从怔愣里回过神,摇摇头,自嘲一声,大步往相府走。
难不成我年纪大了,出现幻觉了?
方才竟然差点把清轩的小曲,听成孟晚吟曾经吹过的《鹧鸪天》。
曾在胡汉三诗词册子上出现的一首《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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